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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本介紹

《牧羊哀話(hua)》短(duan)篇(pian)(pian)小(xiao)說(shuo)，作者郭沫若。最初發表(biao)于(yu)《新(xin)中(zhong)國》雜志第(di)一(yi)卷第(di)七期(qi)。作于(yu)1918年春，是作者的第(di)一(yi)篇(pian)(pian)小(xiao)說(shuo)。

內容介紹

第一部分

金剛山(shan)(shan)萬(wan)二(er)千峰的(de)(de)山(shan)(shan)靈，早(zao)把我的(de)(de)魂(hun)魄，從海(hai)天萬(wan)里(li)之外(wai)，攝(she)引到(dao)朝鮮來了(le)。我到(dao)了(le)朝鮮之后，住在這金剛山(shan)(shan)下(xia)一(yi)個小(xiao)小(xiao)的(de)(de)村(cun)落里(li)面，村(cun)名叫著(zhu)仙蒼(cang)里(li)。村(cun)上只有(you)(you)十來戶人家(jia)，都是面海(hai)背(bei)山(shan)(shan)，半新不舊(jiu)的(de)(de)茅屋。家(jia)家(jia)前面，有(you)(you)的(de)(de)是蒺(ji)藜圍墻；更(geng)有(you)(you)花(hua)木桑(sang)松，時從墻頭(tou)露見。村(cun)南村(cun)北(bei)，沿海(hai)一(yi)帶(dai)，都是松林(lin)，只這村(cun)之近旁，有(you)(you)數(shu)畝農(nong)田，幾園桑(sang)拓。菜花(hua)麥(mai)莠，把那(nei)(nei)農(nong)田數(shu)畝，早(zao)鋪成金碧迷離。那(nei)(nei)東(dong)南邊松樹林(lin)中，有(you)(you)道小(xiao)川，名叫赤(chi)壁江(jiang)，匯集萬(wan)二(er)千峰的(de)(de)溪流，暮(mu)暮(mu)朝朝，帶(dai)著(zhu)哀怨的(de)(de)聲音，被(bei)那(nei)(nei)狂暴的(de)(de)日本海(hai)潮吞吸而去(qu)。

我初到村(cun)里(li)(li)的時(shi)候，村(cun)里(li)(li)人疑(yi)我是假(jia)冒的中(zhong)(zhong)國人，家(jia)(jia)家(jia)(jia)都(dou)不肯留(liu)我寄宿。幸虧這村(cun)南(nan)盡(jin)頭，有(you)位姓尹的媽媽，年紀已在五十以上(shang)(shang)，一(yi)(yi)(yi)人孤居，長齋禮佛(fo)，她(ta)(ta)聽明了我的來意(yi)，憐(lian)我萬里(li)(li)遠來，無(wu)親無(wu)眷，才(cai)把我留(liu)在她(ta)(ta)家(jia)(jia)中(zhong)(zhong)住(zhu)(zhu)下(xia)了。尹媽門首(shou)，貼付白(bai)色(se)門聯(lian)，——朝(chao)鮮風俗(su)尚(shang)白(bai)，門上(shang)(shang)春聯(lian)，也用白(bai)紙，儼然如同(tong)國內(nei)喪事人家(jia)(jia)一(yi)(yi)(yi)般。聯(lian)上(shang)(shang)寫的現成語句：“近(jin)水樓(lou)臺先得(de)月，向陽花木早逢春。”進得(de)門去，小小一(yi)(yi)(yi)個中(zhong)(zhong)庭，薄有(you)一(yi)(yi)(yi)些花木。正(zheng)面(mian)家(jia)(jia)屋(wu)，是一(yi)(yi)(yi)列三間(jian)；中(zhong)(zhong)間(jian)正(zheng)堂(tang)(tang)，兩邊住(zhu)(zhu)房，堂(tang)(tang)屋(wu)里(li)(li)有(you)層間(jian)壁，隔成前后兩間(jian)，有(you)戶相通。前堂(tang)(tang)上(shang)(shang)首(shou)，有(you)座神桌，當中(zhong)(zhong)供尊玉(yu)磁觀(guan)音，左手有(you)尊牌位。從戶口(kou)望去，屋(wu)后似有(you)菜圃一(yi)(yi)(yi)方，直接金剛山麓。尹媽叫(jiao)我在這右手房中(zhong)(zhong)住(zhu)(zhu)下(xia)了。房里(li)(li)別無(wu)他物(wu)，只(zhi)有(you)一(yi)(yi)(yi)張短(duan)集，兩面(mian)推窗，象(xiang)是久無(wu)人居，早變就(jiu)灰塵世界。

住在尹媽家里(li)，一(yi)個多星(xing)期的(de)時間不知(zhi)不覺地(di)瞬(shun)已過我(wo)而去(qu)。我(wo)每日里(li)，無(wu)論天晴落雨，從(cong)早起來(lai)，便去(qu)游山探勝，抵暮始歸。一(yi)個多星(xing)期之(zhi)(zhi)中(zhong)，除(chu)了村后的(de)九仙峰外(wai)，這(zhe)偌大個金剛，快要被我(wo)踏遍了。毗盧(lu)、彌勒(le)、白馬、永郎，凡(fan)這(zhe)萬二千(qian)峰的(de)朝容晚態，雨趣晴姿(zi)，已深深印入我(wo)腦(nao)海之(zhi)(zhi)中(zhong)；我(wo)只(zhi)(zhi)一(yi)閉(bi)眼，一(yi)凝眸(mou)，便一(yi)一(yi)如同(tong)電(dian)影一(yi)般(ban)，呈現(xian)視(shi)網膜之(zhi)(zhi)上。只(zhi)(zhi)可惜我(wo)不是文(wen)人，又(you)不會畫畫；不能(neng)把(ba)它完(wan)完(wan)全全地(di)寫了出來(lai)，畫了出來(lai)，送給我(wo)兄弟朋友們(men)看(kan)看(kan)呢。

第二部分

獨坐在九仙峰(feng)頂，仙人(ren)井(jing)畔，西望那(nei)夕陽光(guang)里(li)的金(jin)剛，色相莊嚴，云煙浮動，我的靈魂(hun)，早已陶然(ran)(ran)沉醉，脫殼優游。忽然(ran)(ran)陣陣清風(feng)，從前山(shan)腳下(xia)，吹來一片歌聲，哀婉(wan)凄涼，分(fen)明是女兒聲息(xi)。側耳聽(ting)時，只聽(ting)道(dao)：

太陽迎我上山(shan)來，

太陽送(song)我下山去(qu)；

太陽下山有上時，

牧(mu)羊(yang)郎(lang)去無(wu)時歸。

羊兒啼，

聲甚悲。

羊兒(er)望郎，郎可知？

歌聲(sheng)中斷，隨聞抵羊悲鳴聲(sheng)。鈴聲(sheng)幽微，幾不可辨。

羊兒頸(jing)上有(you)鈴兒，

一(yi)一(yi)是郎親手系；

系鈴人去無時歸，

鈴(ling)絳欲斷鈴(ling)兒危。

羊兒啼，

聲甚悲。

羊(yang)兒(er)望(wang)郎(lang)，郎(lang)可知？

歌聲漸行漸遠，蕩漾(yang)在(zai)清和晚氣(qi)之(zhi)中(zhong)，一聲聲徹入(ru)心脾，催人眼淚。

非我無剪刀，

不剪羊兒衣。

上有英(ying)郎金(jin)剪痕，

消時令我魂消去(qu)。

非我無青絲，

不把鈴兒系。

我待鈴絳一(yi)斷時，

要(yao)到(dao)英郎(lang)身邊(bian)去。

聽到(dao)此處，我已忍不(bu)住(zhu)涔著了眼淚。我忙立起身來，站在山頂西(xi)北角上一棵松(song)樹腳下(xia)。往下(xia)看時，只(zhi)見那往高城的(de)路上，有群綿羊，可三十余頭，帶著薄暮(mu)的(de)斜輝，圍繞著一位女(nv)郎(lang)，徐(xu)徐(xu)而進。女(nv)郎(lang)頭上頂著一件湖色(se)帔衫，下(xia)面露出的(de)是絳灰裙子，船鞋(xie)天足，隨步隨歌(ge)。歌(ge)聲漸(jian)遠，漸(jian)漸(jian)要不(bu)能辨悉了。

羊兒！羊兒！

你莫悲哀；

有我還在，

虎豹不敢來。

虎豹它縱來，

我們拼了命，

憑它銜去哉！

羊兒！羊兒！

你莫悲哀！

女郎的(de)歌(ge)聲，早隨落日西(xi)沉。女郎的(de)影兒，也(ye)被前(qian)山拖去了。我的(de)靈魂，在清(qing)冷的(de)山氣中，受著洗禮。我立(li)在松樹腳(jiao)下，不知過了幾(ji)多(duo)時辰，早已萬(wan)山入眠(mian)，群星閃目，遠從那(nei)東海天邊，更(geng)飛上了半(ban)規(gui)明鏡。

第三部分

——“大(da)國(guo)的客人，那是我們閡家佩(pei)荑小(xiao)姐呢！”

我同尹媽二人，坐在堂檐邊上，談說田間所見。尹媽把那牧羊女郎(lang)的姓名告(gao)了我。

——“既是(shi)位名(ming)門小姐，為什么在(zai)這(zhe)里(li)親(qin)自(zi)牧羊(yang)呢？”

我(wo)這一問，似(si)乎打動(dong)了(le)(le)她無限的心(xin)事，她緊緊地(di)望著空中(zhong)皓月，半晌不曾(ceng)回(hui)答我(wo)。我(wo)從(cong)(cong)月光(guang)之下，偷(tou)看得(de)她的眼兒(er)，早已成(cheng)了(le)(le)兩(liang)個淚湖(hu)。我(wo)失悔我(wo)不應(ying)該盤根(gen)究底，這樣地(di)苦了(le)(le)她。我(wo)正屏(ping)息懸心(xin)，搔摩不著，尹(yin)媽(ma)漸(jian)漸(jian)拭了(le)(le)眼淚，從(cong)(cong)新(xin)轉向于(yu)我(wo)。

——“傷心的往事(shi)，本來想絕口不提。客人既是殷勤下問，我不能夠辜(gu)負你。但這萬緒千(qian)頭，我不知道該(gai)從何處說起呢！”

停了一會(hui)，她又才往下說道：

——“佩荑(ti)小姐(jie)本(ben)來(lai)不(bu)是(shi)(shi)這里(li)的(de)人(ren)，十年以(yi)前，她家住京城(cheng)(cheng)大(da)漢門(men)(men)外。小姐(jie)的(de)父親(qin)閔崇華，本(ben)是(shi)(shi)李朝的(de)子(zi)(zi)爵。只因當時朝里(li)，出了(le)一(yi)派奸臣，勾引外人(ren)定下了(le)什么合邦條約。閔子(zi)(zi)爵一(yi)連奏了(le)幾本(ben)，請朝廷除佞安邦，本(ben)本(ben)都不(bu)見(jian)批發。子(zi)(zi)爵見(jian)大(da)勢已去(qu)，不(bu)可挽(wan)回，便棄(qi)了(le)官職，攜(xie)帶一(yi)門(men)(men)上下，從京城(cheng)(cheng)里(li)遷徙(xi)而來(lai)。”

“子(zi)爵前(qian)配夫人(ren)(ren)金(jin)氏，十六年前(qian)早已過世。繼配夫人(ren)(ren)李氏別無生育。金(jin)氏夫人(ren)(ren)死(si)時，佩(pei)荑小姐，年才五歲，子(zi)爵憐(lian)愛異常，命我(wo)一(yi)人(ren)(ren)貼身侍奉小姐。我(wo)們尹(yin)氏門中，先(xian)祖代代，都是(shi)閔府(fu)家(jia)人(ren)(ren)，我(wo)的(de)丈夫尹(yin)石(shi)虎，也是(shi)閔府(fu)中司(si)事。我(wo)從(cong)前(qian)本有一(yi)個小兒(er)，……”

說著說著，尹媽(ma)的聲(sheng)音便哽咽起來(lai)了。

——“我的兒子名叫尹子英(ying)，是閔子爵(jue)替他(ta)取的名字。子爵(jue)十分愛他(ta)，常(chang)叫他(ta)作‘英(ying)兒英(ying)兒’。英(ying)兒比佩荑小(xiao)(xiao)姐大一(yi)(yi)歲(sui)，小(xiao)(xiao)姐常(chang)叫他(ta)作英(ying)哥(ge)，英(ying)兒也潛分著(zhu)叫小(xiao)(xiao)姐是荑妹。他(ta)們(men)兩人你憐我愛的，倒真正地如同同胞骨肉一(yi)(yi)樣。”

“李氏夫(fu)人(ren)(ren)(ren)也是名門小(xiao)(xiao)姐，從小(xiao)(xiao)時(shi)便(bian)(bian)到日(ri)本留學，畢業之后，又(you)曾經(jing)游歷過紐(niu)約、倫敦、巴黎、維也納。算(suan)來是在國內(nei)的(de)(de)(de)時(shi)候(hou)少，在國外的(de)(de)(de)時(shi)候(hou)多呢。歸國的(de)(de)(de)時(shi)候(hou)，年才(cai)(cai)二十二歲(sui)，恰好金(jin)氏夫(fu)人(ren)(ren)(ren)下(xia)世后，已(yi)經(jing)滿(man)了三(san)年。李府請人(ren)(ren)(ren)說合，不久便(bian)(bian)做(zuo)了子爵(jue)(jue)的(de)(de)(de)繼室。子爵(jue)(jue)未棄官(guan)以前，李夫(fu)人(ren)(ren)(ren)在京城里，要算(suan)是數一(yi)數二的(de)(de)(de)社交家。客人(ren)(ren)(ren)，你請想(xiang)想(xiang)，這(zhe)樣(yang)個聰(cong)明(ming)伶俐、有(you)學問、有(you)才(cai)(cai)干(gan)的(de)(de)(de)新夫(fu)人(ren)(ren)(ren)，怎么能自甘淡泊，久受這(zhe)山村生活的(de)(de)(de)辛苦(ku)呢？”

“閔子爵遷到(dao)這(zhe)兒(er)來以后(hou)(hou)，便(bian)住在那(nei)高城靜安(an)寺中(zhong)，摒去一切浮華，不問(wen)世務。只因寺里住不下多(duo)人，小姐已(yi)漸(jian)漸(jian)長大，便(bian)叫我們夫(fu)婦二人，來這(zhe)仙蒼里安(an)身；只把英(ying)兒(er)留在寺中(zhong)，買了(le)幾十匹(pi)羊(yang)兒(er)，叫他(ta)(ta)看管。那(nei)時(shi)候我那(nei)英(ying)兒(er)已(yi)經長到(dao)十二歲上了(le)。白日里每逢天晴(qing)，他(ta)(ta)便(bian)趕著羊(yang)兒(er)在山前山后(hou)(hou)去放。有時(shi)佩荑小姐也同(tong)他(ta)(ta)一路(lu)牧羊(yang)。他(ta)(ta)們兩(liang)人倒(dao)不知迷了(le)多(duo)少回(hui)數(shu)路(lu)途，惹(re)得我們受了(le)多(duo)少回(hui)數(shu)的虛驚(jing)呢(ni)！”

“我(wo)記得他(ta)們有一(yi)次到了(le)半夜(ye)里還不見回(hui)寺。子爵以為是在(zai)我(wo)們家里耍著了(le)，叫了(le)幾個寺僧來接。他(ta)們是并不在(zai)我(wo)們家里的(de)(de)(de)。我(wo)們大家驚(jing)惶起來，忙分頭(tou)去四處尋找(zhao)，找(zhao)到海(hai)金剛，遠見得一(yi)群(qun)羊兒(er)(er)睡在(zai)海(hai)岸上。英(ying)兒(er)(er)靠著一(yi)個巖壁(bi)，佩荑小姐(jie)靠著英(ying)兒(er)(er)的(de)(de)(de)肩(jian)頭(tou)，他(ta)們倆早都睡熟(shu)了(le)。那(nei)天晚(wan)上，也是有這樣的(de)(de)(de)月(yue)光(guang)(guang)。月(yue)光(guang)(guang)照(zhao)耀著，海(hai)潮(chao)搖蕩著，他(ta)們倆就好(hao)像(xiang)睡在(zai)一(yi)個大搖籃(lan)里面的(de)(de)(de)一(yi)樣，他(ta)們那(nei)時候的(de)(de)(de)光(guang)(guang)景(jing)，我(wo)是再也不會忘記的(de)(de)(de)呢！”

“每逢落雨不能放羊的時(shi)候，英(ying)兒便在寺中隨著住持僧眾們(men)(men)操拳學(xue)武，晚來(lai)便同小(xiao)姐兩人在子爵面前(qian)讀(du)書寫字(zi)。無風無浪(lang)地(di)過了(le)(le)四(si)年(nian)，我那(nei)英(ying)兒已經長(chang)到了(le)(le)十六歲，佩英(ying)小(xiao)姐也長(chang)到了(le)(le)十五歲了(le)(le)。子爵常(chang)說，不久要帶他(ta)們(men)(men)到你們(men)(men)大國去，使他(ta)們(men)(men)長(chang)長(chang)見識。唉！誰知天不從人愿，我那(nei)英(ying)兒，他(ta)就在那(nei)一年(nian)，……”

尹媽很傷心地哭了起來，恰巧那天(tian)上(shang)的月輪，也被一(yi)朵鵲黑的烏云遮了去，愈(yu)覺得令人(ren)凄楚。我(wo)又不便往下問，只得等(deng)尹媽哭住(zhu)了，才(cai)聽她含淚說(shuo)道：

——“他(ta)——他(ta)就在那一(yi)年，被他(ta)的父——父親——殺死了(le)！”

說著又哭了(le)起來(lai)。我(wo)想找句(ju)話來(lai)安(an)慰她(ta)，但連半句(ju)也找不出。我(wo)只得起去倒了(le)杯(bei)茶來(lai)請她(ta)呷(xia)，她(ta)接(jie)在手(shou)中(zhong)呷(xia)了(le)幾口，說道：

——“以下(xia)的話(hua)還長，等我去把英兒的遺書取了來(lai)再往下(xia)說(shuo)罷(ba)。”

第四部分

夜分已深，外邊(bian)天氣甚涼(liang)；尹(yin)媽叫我到房中去(qu)坐。我同她進了我的居室，同坐在地板上面——朝鮮人(ren)席(xi)地而(er)坐，席(xi)地而(er)寢(qin)，還(huan)存著我國古代的遺風。尹(yin)媽取(qu)了封書(shu)信來，我接在燈下(xia)看是：

母親：

兒(er)(er)今(jin)放(fang)羊回(hui)家，在這(zhe)羊欄旁邊，拾得一封書(shu)信，明明是(shi)父(fu)親遺失的。因為是(shi)已(yi)經開了封，兒(er)(er)便把那內(nei)容取來一看(kan)——呀！母(mu)親！兒(er)(er)不看(kan)猶可(ke)，看(kan)了之后，早令兒(er)(er)魂飛魄散(san)！

母親(qin)(qin)(qin)！兒(er)(er)今已決意救我子爵、荑妹、父(fu)親(qin)(qin)(qin)。兒(er)(er)不(bu)忍(ren)我父(fu)親(qin)(qin)(qin)犯出(chu)這樣大不(bu)義的(de)(de)罪行。兒(er)(er)想(xiang)父(fu)親(qin)(qin)(qin)定(ding)已來在(zai)寺中(zhong)，兒(er)(er)卻(que)四處尋之不(bu)得。母親(qin)(qin)(qin)！兒(er)(er)想(xiang)此事(shi)聲(sheng)張出(chu)去，不(bu)僅(jin)父(fu)親(qin)(qin)(qin)一(yi)人的(de)(de)攸關。兒(er)(er)今夜里要在(zai)寺中(zhong)巡邏，能私下地把(ba)父(fu)親(qin)(qin)(qin)嚇(xia)退，最(zui)為上策。

母(mu)親！儻若兒萬一是(shi)死了(le)的時候，母(mu)親！請(qing)你切莫悲哀！兒想生為亡(wang)國之民，倒不如(ru)早死為快。

母親！時間已迫，不能多寫。密書閱后(hou)，請火化之！抽展中(zhong)有日(ri)記二冊，請交(jiao)荑妹惠存。

兒子英跪稟。

另外(wai)還有一封(feng)是：

石虎鑒：

十(shi)日不得見矣。君(jun)可于今夜來(lai)寺(si)，我在房中內應，能一(yi)網打盡最好。詩(shi)箋(jian)一(yi)張，明明是首(shou)反詩(shi)，成功之后，快拿到長安寺(si)中憲兵(bing)隊去自首(shou)。有此一(yi)詩(shi)，便是贖(shu)身的符(fu)箓。

急切勿誤！

閔李(li)玉姬6月11日

炎陽何杲杲，曬我山頭苗。土(tu)崩苗已死，

炎陽心正驕。

安得后羿弓，射汝(ru)落海(hai)濤？安得魯陽戈，

揮汝下山椒？

羿(yi)弓魯戈不可求，淚流成血灑山丘。

長(chang)晝漫(man)(man)漫(man)(man)何時(shi)夜，長(chang)恨(hen)漫(man)(man)漫(man)(man)何時(shi)休(xiu)。

《怨日行》大韓遺(yi)民(min)閔崇華(hua)揮汗書(shu)。

尹(yin)媽等我(wo)一一看(kan)完(wan)，帶著一種很沉(chen)抑的聲(sheng)音向(xiang)我(wo)說道：

——這其中的情節，客人，你可(ke)明(ming)白了？——我(wo)那(nei)英兒，他(ta)便(bian)在那(nei)年六(liu)月十一的晚上死的。那(nei)天午飯過后來(lai)了一位靜安寺的沙彌，面交(jiao)石(shi)虎書(shu)信一封。石(shi)虎隨即出門去了，我(wo)只以為是子(zi)爵有事(shi)叫他(ta)，等到半夜過后，他(ta)才踉踉蹌蹌跑(pao)了回來(lai)。不(bu)多(duo)一刻，又聽得有人叫門。我(wo)出去開門看時，兩個寺僧向我(wo)叫道(dao)：

——‘尹媽(ma)媽(ma)！不好(hao)了！你的(de)令郎(lang)被(bei)人(ren)殺了！’

我聽了這最(zui)后一(yi)聲，便如晴天里一(yi)個霹(pi)靂，石(shi)虎(hu)他(ta)(ta)也象聽見(jian)了，從房(fang)里跳了出(chu)來，叫著‘殺錯了！殺惜了！’飛也似的跑(pao)(pao)(pao)出(chu)了門去(qu)。我也一(yi)直(zhi)跑(pao)(pao)(pao)到(dao)靜(jing)安寺去(qu)了，我先(xian)到(dao)英兒的住房(fang)里去(qu)，看見(jian)桌上有一(yi)封信，上寫著‘母親親啟——子英’六個字，我把來抄入懷中；忙朝(chao)人聲嘈雜處跑(pao)(pao)(pao)去(qu)。待我找(zhao)到(dao)英兒的時(shi)候(hou)，只見(jian)他(ta)(ta)滿臉都是血；他(ta)(ta)的心(xin)窩兒早已冰(bing)冷(leng)。我立即昏(hun)倒了去(qu)，不(bu)省人事。

我(wo)(wo)醒來(lai)的(de)(de)時候，已是(shi)青天(tian)白日，我(wo)(wo)疑我(wo)(wo)做(zuo)了一個(ge)惡夢。待(dai)(dai)我(wo)(wo)定睛一看，我(wo)(wo)才睡在佩荑小姐(jie)的(de)(de)房(fang)里(li)。小姐(jie)坐在我(wo)(wo)的(de)(de)旁邊，已哭得兩眼通紅，我(wo)(wo)才傷心(xin)痛哭起來(lai)。我(wo)(wo)待(dai)(dai)要起身(shen)(shen)，我(wo)(wo)的(de)(de)四肢手足就同癱(tan)了的(de)(de)一般，再也(ye)不能動顫。小姐(jie)見我(wo)(wo)蘇醒了轉來(lai)，忙俯身(shen)(shen)來(lai)安慰我(wo)(wo)。我(wo)(wo)越發傷心(xin)，小姐(jie)也(ye)哭倒在我(wo)(wo)的(de)(de)身(shen)(shen)旁。

不多一刻，子爵(jue)夫(fu)婦走(zou)進(jin)房來。子爵(jue)說道：

一(yi)一(yi)‘英兒不能不就(jiu)殮了(le)，石虎總不見個影(ying)兒。’

我(wo)聽了，才知(zhi)道他并(bing)不曾來(lai)(lai)寺(si)。我(wo)忽然才記起(qi)英兒的(de)(de)(de)遺書(shu)來(lai)(lai)：請(qing)小姐從(cong)我(wo)懷中(zhong)取出(chu)，遞給子(zi)爵。子(zi)爵拆開看時，另外(wai)還有(you)(you)一封落(luo)出(chu)——便是(shi)那李氏(shi)(shi)夫(fu)人的(de)(de)(de)密書(shu)了，李氏(shi)(shi)夫(fu)人隨即(ji)走(zou)了出(chu)去(qu)(qu)。等子(zi)爵把英兒的(de)(de)(de)遺書(shu)讀(du)完了之后，佩荑小姐也走(zou)了出(chu)去(qu)(qu)。我(wo)想(xiang)來(lai)(lai)她定是(shi)去(qu)(qu)取日(ri)記的(de)(de)(de)了，后來(lai)(lai)倒果也猜著，李氏(shi)(shi)夫(fu)人的(de)(de)(de)密書(shu)，我(wo)不曾火(huo)化得，輾轉請(qing)子(zi)爵看了。子(zi)爵氣上加氣，是(shi)不消(xiao)說的(de)(de)(de)。子(zi)爵悶了好半天，叫了幾聲英兒哭道：‘我(wo)只(zhi)望你(ni)早早成人，好替國家出(chu)力，準(zhun)知(zhi)你(ni)才替我(wo)父女而死。唉！我(wo)還有(you)(you)什么心腸，再……？’

子(zi)爵(jue)話猶未了(le)，佩荑(ti)小姐從(cong)外邊跑了(le)進來，報說李氏夫(fu)人(ren)在(zai)英兒(er)房(fang)中(zhong)自殺(sha)了(le)！

第五部分

燈心將盡(jin)，慘淡不明。尹媽(ma)抽簪挑燈，息了一(yi)會，再往下說道：

——李氏夫(fu)人(ren)同英兒(er)的(de)墳墓，都在靜安(an)寺(si)(si)的(de)后(hou)山里(li)。我(wo)在寺(si)(si)里(li)足足睡了(le)(le)七(qi)日，到(dao)頭也慢(man)慢(man)地好(hao)了(le)(le)起來。我(wo)那石虎他自(zi)從那晚去后(hou)，便(bian)(bian)永無消息，不知他到(dao)底是(shi)瘋(feng)了(le)(le)，還是(shi)死了(le)(le)。我(wo)好(hao)了(le)(le)起來，本想留在寺(si)(si)里(li)服(fu)侍(shi)子爵和(he)小姐(jie)，是(shi)子爵萬分不肯。子爵已經(jing)落(luo)發為僧，倒虧(kui)得佩荑小姐(jie)立意留在寺(si)(si)中，一(yi)面侍(shi)奉(feng)晨昏，一(yi)面又把英兒(er)生前所看管的(de)羊(yang)(yang)群，一(yi)手領承看管。客人(ren)！這便(bian)(bian)是(shi)我(wo)那佩荑小姐(jie)親(qin)自(zi)牧(mu)羊(yang)(yang)的(de)緣故了(le)(le)。

小(xiao)姐常(chang)對我(wo)說(shuo)，自從英兒死(si)后，大小(xiao)羊兒，總(zong)是不肯十(shi)(shi)分進(jin)食。幾年之內，早(zao)已死(si)了一(yi)多半(ban)了。羊兒每死(si)一(yi)匹(pi)，小(xiao)姐總(zong)要傷心一(yi)場(chang)，還(huan)要在英兒的墓旁(pang)，替(ti)它作座羊冢。我(wo)想(xiang)我(wo)那(nei)英兒，他在九泉之下(xia)，定會不十(shi)(shi)分寂寞的呢。

第六部分

聽了尹媽一夕(xi)話，翻來覆去的(de)，再也不能(neng)睡熟。好容易才(cai)一合眼，恍惚我(wo)的(de)身子(zi)已(yi)在靜安寺中。寺中果有尹子(zi)英的(de)墳墓(mu)。前(qian)有墓(mu)道碑，上題“慈悲院童男尹子(zi)英之墓(mu)”十字。恍惚墓(mu)的(de)周圍(wei)果有無數的(de)羊冢。又恍惚我(wo)日問所見的(de)那佩荑小姐正跪在墓(mu)前(qian)哀禱(dao)。——

墳(fen)臺(tai)全(quan)景，突然變成一(yi)座(zuo)舞(wu)蹈場(chang)！場(chang)之中央，恍惚(hu)(hu)有對妙(miao)齡男女裸身(shen)歌舞(wu)。兩人(ren)的周圍恍惚(hu)(hu)有許多羊兒也人(ren)立而舞(wu)。又恍惚(hu)(hu)還(huan)有許多獅(shi)兒、豹兒、虎兒……也在里面。——

恍惚(hu)之間(jian)，突然來(lai)(lai)了(le)位(wei)矮小的(de)(de)(de)兇漢(han)，向著我的(de)(de)(de)腦袋，颯(sa)的(de)(de)(de)一(yi)刀便斫了(le)下來(lai)(lai)！我“啊”的(de)(de)(de)一(yi)聲驚醒轉來(lai)(lai)，出了(le)一(yi)身(shen)冷汗(han)；摸摸看時，算好(hao)，倒不是血液。

燈亮已息了(le)，只可恨天(tian)尚(shang)未明。我盼不(bu)得早(zao)到天(tian)明，拜(bai)辭了(le)尹(yin)媽而去。象這(zhe)樣斷腸(chang)地方，傷心(xin)國土，誰還有鐵(tie)石心(xin)腸(chang)，再能彀(gou)多住(zhu)片時半刻呢？

作者介紹

郭(guo)沫若（1892一1978年），原名郭(guo)開(kai)貞(zhen)，字鼎堂(tang)(tang)，號尚武，乳名文(wen)(wen)豹(bao)，筆名沫若、麥克昂、郭(guo)鼎堂(tang)(tang)、石(shi)沱、高(gao)汝(ru)鴻、羊易(yi)之等。1892年11月16日出生(sheng)于四川樂山(shan)沙灣(wan)，畢業(ye)于日本九(jiu)州帝(di)國大(da)學，現代(dai)文(wen)(wen)學家、歷(li)史學家、新詩奠基(ji)人之一、中國科學院首任(ren)院長、中國科學技術大(da)學首任(ren)校長、蘇聯科學院外籍院士。